从门到窗子是七步,从窗子到门,也是七步。这个,我很熟悉。
这个开头,说的并不是庞克拉茨监狱的267号牢房,而是我现在所租住的一间房子。每个白天,我都会像伏契克一样,神经质地在屋里来回踱步,这并不是我被盖世太保剥夺了“放风”的权利,而是因为我的这间房子的窗户外面,隔着一个炎热的盛夏。
这是一间位于城中村的某户人家五楼的房子,朝西。因为这样的方向,我屋子里硕果仅存的大窗户,注定每天要跟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狭路相逢。我临时搭就的地铺,跟大窗户只有一步之遥,每天上午,阳光总会在某个时刻准时到达,临幸我那张用竹粒编就的凉席。这个时候,正挣扎于黑暗梦乡里的我,像一张烙饼,在凉席上从A面烤到B面,再从B面烤到A面,如是再三,不得安宁。
也许你会问我,你怎么不装个空调呢。说事真的说来话长。我曾经跟房东提过几次,每次都被她矜持地拒绝。我很理解这样的矜持,这个已徘徊在年老色衰边缘的前少女,曾经因为我几次下班在外边买了啤酒回来而给我脸色,所以你不难理解,她的拒绝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。这段时间,一直在犹豫着要搬走,在这个时候装个空调无异于给自己搬家增加麻烦。由此种种,注定了在我搬走前的这段日子,要跟夏天死磕。
所以,能跟我相依为命的,只有一台七十多块钱的台扇,在炎炎烈日的淫威下,我只能跟它以身相许,甚至有了不离不弃的念头。但由于长时间的工作,我的风扇常常会发出呕哑嘲哳的哀鸣,我很担心它让我逼成了过劳死而先我而去,所幸每次都是有惊无险,在呻吟了一阵子之后,它又任劳任怨地恢复了正常的工作。
自从我被驱逐出瘦子的行列之后,我的出汗量已多到了惊人的地步,我每隔一会,就得往洗手间里冲个凉水澡。为了省事,我干脆一丝不挂。某些时候,我会发觉,我的肉体在这个夏天里迅速老去,它就像一枚熟透了的果实,孤零零地悬挂在这个盛夏,无人采摘也没人问津。
所以昨天,我用一整天的时间,来怀念童孔的一首老歌,在这首叫做《城市稻草人》的歌里,我与童孔嘶哑的嗓音一见钟情。“既然热烘烘就让它继续地热吧,哪怕燃烧后了也算火一把啦,站在城市中你就让太阳使劲地晒啊,刚冒烟之后那雨又慢慢地下啦……”
伴着歌声,我赤裸着身子,站在五楼的阳台,左手叉腰,右手伸出,用一种“一览众山小”的心态,学着伟人的模样制造一种指点江山的假象。我不知在广州这座城里,有多少像我一样是从农村放逐到城市的人,他(她)们是否也会在某个午后,跟我一样,用自己赤裸的肉身,跟这个盛夏赤诚相待?